从外婆家出来酒足饭饱,坐在母亲电动车后座上,瞥见一辆靠在路边的三轮,车上放着一袋饼,家乡方言叫“饦饦”。车上的男人闭着眼,不知在思考什么。母亲自然也看到了,问道“哎,你这饦饦咋卖?”
男人立刻睁开眼,脸上堆着笑,慢慢从车上下来。这时我才发现,他的背是驼的。似乎发现了我的目光,他努力欲直起腰,终以失败告终。
母亲对这吃食的品相还算满意,决定买下。当然,像全中国善于操持家务的人一样,她笑着砍价道,老板,就剩这三个了,便宜点吧。男人的脸色有一瞬间凝滞,眼中浮上尴尬。
只是一瞬间。他的脸上仍是笑,我却莫名看出了卑微。
他说,好吧。那这样,你扫我六块,我给你一块,成么?我心中奇怪:付五块就行了,整那么麻烦干嘛?母亲脸上略显惊讶,但还是照做了。
他低头从裤子口袋中翻出一小沓钱,最外面的一张是五元钱。他边抽出一块钱边嘿嘿笑着解释:你付了六块,家里的看见知道是卖出去饦饦了,就不会闹腾,不然要和我吵架呢。他顿了一下,又道:做事情,总得让大家都喜欢才行。他抬头把钱递给我:给,女子,你的钱。
我不由得仔细看向他的面容:头发看不出是什么颜色,大抵是灰白吧。面色黝黑,沟壑纵横。说话的时候,他脸上的每个褶子都一张一翕,目光在昏黄的路灯下透着浑浊。
可他和我见过的其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又不一样。别人的脸上,从没有他这种悲喜交加、暮气沉沉、神色莫辨,不知是什么表情的表情。
顿时感到手里的钱烫手,可我却无知地就那么愣着,拿也不是给也不是。母亲一时竟无措,嗫嚅着唇说:“不用了、不用了.……….”她手微颤着接过,我准备还钱却被那个男人推辞。我们两个人就这样恍惚间,驶离了三轮。他用方言朝我们喊:慢走!
母亲在前面沉默,我在后座上。突然母亲道,听说有个老伯在县城里卖煎饼,扫码支付的钱全到了媳妇那里,卖不完就不能进家门,只能在街上游荡。
母亲嘟哝道:“那个男人是卖饦饦的,一定…不是卖煎饼的吧….”“也不知道那是媳妇还是儿媳妇…”一向在家里说一不二的母亲,言语竟如斯无力苍白。
她叹了口气:“唉…你真不该拿那钱。太内疚了。”
我无言。事已至此,是卖煎饼的还是卖饦饦的,是媳妇抑或者是儿媳妇,还重要么?母女二人,内心五味杂陈。
一元钱,于我不过是多一包辣条之类的零食,但于他,却关乎家庭和睦,甚至是离散。我却不知怎的,想到了人性。
眼前仿若又出现了他的佝偻的背,他的近乎奉承的笑,耳旁总是回响着他喃喃的言语“做事情,总得让大家都喜欢才行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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